【安宁故事】在告别里开花
我不是来拯救谁的,我只是来陪一段路。
第一次走进常德市第二人民医院安宁疗护病房时,我满脑子都是“我要帮助别人”。四小时后,我才明白,原来被拯救的是我。
开心,是阿姨说“今天我想洗个头”。
她三十出头,肿瘤把眼眶染成淡青色,被病痛折磨得面容憔悴,可就在那天,她轻声却坚定地说:“我想洗个头。”我们忙不迭地准备起来,调好水温,拿来薰衣草精油,轻轻为她按摩头皮。温水冲过发丝的刹那,她舒服地眯起眼,脸上浮现出久违的惬意笑容,轻声道:“你们洗得比我女儿还轻柔,这味道真好闻。”那一刻,病房里满是薰衣草的芬芳,这香气似在驱散病痛阴霾,让我们看到她对生活的热爱、对美的执着追求,即便身处生命低谷,也不放弃享受这份简单却珍贵的呵护,开心于能再次拥有清爽秀发、怡人香气,仿佛重拾生活掌控权。两个女儿像两只胆怯的小猫缩在床尾。我懂了:开心不是大笑,是她获得跟平常一样的生活。
开心,是爷爷说“你们来了,我就笑了”。
一位警察爷爷,癌症让他身形日渐消瘦,可每次我们去,他都努力挺直腰板,精神抖擞地和我们打招呼。理发时,他总爱回忆往昔警队风采,讲述那些惊险刺激的破案故事,讲到兴起,还会模仿当时动作,手舞足蹈,逗得我们哈哈大笑。看着镜子中逐渐精神的自己,他满意地点头,笑着说:“头发剪得利落,感觉又年轻几岁,好似回到当年巡逻街头、守护百姓平安的时候,这感觉真好!”那笑容里,满是对往昔荣耀的自豪,对当下生活的珍视,病痛虽侵蚀身体,却夺不走他骨子里的坚毅与乐观,开心于能再次回味热血岁月,以饱满精神迎接我们到来,享受这片刻活力重现。原来开心是在死亡面前,还能讲笑话,还能回忆。
开心,是奶奶说“好舒服,感觉想睡觉”。
给一位长期卧床的奶奶洗完头、理好发,轻轻为她按摩手脚,促进精油吸收。奶奶原本黯淡的眼神渐渐有了光彩,她拉着我的手,微微颤抖却满是感激:“孩子,谢谢你们,好久没人这么陪我、照顾我,感觉心里暖烘烘的,身上也不那么疼了。”说着,眼角泛起喜悦的泪花。这泪花里,蕴含太多情感,有被关怀的感动、有身体舒缓的轻松、有心灵慰藉的满足。我们围坐床边,陪她唠家常,听她讲过去趣事,病房里时不时传出阵阵笑声,那笑声冲淡了病痛压抑,让我们看到即便生命脆弱,可温暖陪伴、悉心照料能点亮希望之光,带来如此纯粹开心,仿若冬日暖阳,穿透寒冷,直抵心扉。那天之后,我不再问“我们有什么用”,有人记得,就是答案。
开心,是我终于不再害怕“没用”。
以前总想“逆天改命”,后来才懂,我们是“陪一段路”。这些开心时刻,如点点繁星,照亮安宁疗护病房,也照亮我们心间。它们让我们领悟,生命价值不在于长度,而在于能否在有限时光里,保有尊严、感受关爱、传递温暖。我学会不再急着“做点什么”,而是“就在这儿”。有时候,只是坐在床边,让一个人的掌心在另一个人的掌心慢慢凉下去,也是一种完成。
每周三下午四点,我们还是推着小推车穿过医院长廊。洗发水、薰衣草精油、理发围布、一次性剃刀,像一支小小的移动乐队。泡沫飞起来,阳光照进来,笑声和哭声撞在一起,又一起落在白床单上。我们不是在对抗死亡,我们是在练习告别——练习在有限的时间里,说出“我爱你”,说出“谢谢你”,说出“没事的,你在,我就不怕”。
这些,就是我们在安宁疗护里,最开心的时刻。下周三见。
(来源:安宁疗护志愿队 黄仕晶)


